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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艳甲飞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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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再被问及名字的痛苦,他这一路不断的问着话,小女孩不知是不是感激他,倒也有问必答,他因此而知道了小女孩身世的点点滴滴,小女孩姓柳,名字也算古怪,几乎可和他媲美,她叫银子?柳银子?

说起自己名字的时候,小女孩也一脸苦恼,据她说,那是因为她家里太穷,所以出生的时候,她的阿爹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柳银子,留银子。

秋意浓哈哈笑了起来,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名字才算是真正见不得人,忙收住了笑声,继续顾左右而言它。

那条路很长,长得他有很多话可以和小女孩说。

小女孩父母已亡,和她的奶奶住在长街尽头的一间小破屋,为了生计,她的奶奶就靠帮人缝补衣服过活,幸好武州城里有家姓柴的富户,她家一老一小可怜,家里的缝补活计都特意留给她,因为奶奶腿脚不便,所以她每天一早就要带着补好的衣服出门,送到柴翁家,再拿些破旧衣裳和口粮回家。

他隐隐觉得,小女孩似乎对他有一种很奇怪的依恋,随便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他。

当然,他是那个更愿意听的人。

“你为什么每天那么早就出门?你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啊?”算着她出门的时辰,他随口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的捂住了嘴巴。

“我又不见,天黑天亮都无所谓,所以一醒过来就出门了。”小女孩也随口答了一句,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缺陷,却又轻轻道:“而且,我不想被人见自己的样子。”

来,她还是很介意自己的瑕疵,但生活的艰难已使她学会了淡然相对。

他却后悔的想请小女孩用竹杖痛打自己一顿出气,小女孩的淡然和无所谓让他全身刺痛。

小女孩很聪明,从他的沉默察觉到了他的愧疚,故意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个秘密,不要跟人说哦,我奶奶年纪大了,所以有很多衣裳其实都是我补的。”一边说,她一边得意的把手伸到他面前,“怎么样,我能干吧?”

很纤巧细嫩的双手,阳光下,如若一件人世间最精美的宝物,可惜,他一眼就到了那些手指间的针眼。

一老一小相依为命的过活,其中艰辛,外人远难想象。

比起小女孩,他这个因为自己贪玩而从家里跑丢的家伙实在算是太幸运了。

“那个柴家也真是的,每天都给你那么多破衣裳。”他很介意小女孩被那个大包裹压弯腰的样子,忿忿道:“既然他家有那么有钱,怎么不派个家丁给你送过来?”

“你别乱说话,柴翁是个大善人,他常常都会多付我些钱,而且他也说过要派人把衣裳送到我家,是我自己坚持要出门的。”小女孩又用淡淡的口吻道:“我虽然不见,可是我也很想每天到外面走上一趟,听听城里的热闹,闻闻风里的清香。而且郎中也说过,我身子太弱,最好每天多走动一下。”

风里头有清香?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什么都闻不到,却忙不迭点头,“对对对,风是很香的!”又赶紧问,“你身子很弱?你生病了吗?我师父给我留了很多治伤的药。”

“也没什么大的病,就是身子有些弱。”小女孩的神情忽有些暗淡,随即岔开了话,开始说起柴家的好处,“柴翁人很好的,除了常常多给我钱,还帮我请过郎中,柴翁的儿子也是个好人,有时候明明没衣服要我拿回去补,就故意回屋里撕破几件新衣裳交给我,可他不知道,我耳朵很灵的,他手忙脚乱撕衣裳的声音我都能听到。”

小女孩叹了口气,“可惜,我奶奶也说了,柴家对我们的恩情,我这辈子大概是报答不了了。”

“我帮你报恩!”他想都不想就立刻冲口而道,还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膛,待到小女孩又茫然又想笑的样子,他才想起,他算哪位?居然要帮人报恩,这话说得也太不见外了吧?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他喃喃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这句话就更不见外了,更难得的是他这时候还不到君子好逑的年纪。

他也很纳闷,为什么听到有别的人对小女孩好,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小女孩咯咯笑着,又轻轻道:“你也是好人。”又问:“你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小心的问:“如果我说了名字,你能不能不要笑?”

小女孩先笑了起来,“你的名字很好笑吗?难道还能比我的名字更好笑?”

“这就是人比人要哭,名比名知耻啊!”他长叹,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等下次再告诉你。”

小女孩体谅的点头,又认真保证,“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绝对不笑。”想了想又道:“至少不当着你的面笑。”

他却笑了,很得意的笑,因为他下次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找小女孩。

后来,师父说,你小子其实天生就是个风流胚子,可惜第一次出手就碰上了命中的克星。

克星吗?他不觉得。

他只觉得,这条长街太短了,因为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小女孩说,可小女孩已经到家了。

“那就是我家。”小女孩指着前方一处敝屋,有些赧然的说,“我家很破的。”

他一点也不认为那间很通风的屋子破,甚至很愿意用师父花大钱买的那处四进四出的院落去跟这小女孩换,当然,那屋子要有这小女孩。

所以后来师父还说他,人家汉武帝金屋藏娇就已是千古闻名的情种,可你更拿得出手,第一次见面就想甩了自己的房子。

师父平常话很少,原来也很促狭。

临别时,他轻轻对小女孩说:“我不是什么飞将军,不过…”他很痴迷的着小女孩,说了一句事后让师父大笑的话:“你长得真好!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

幸运的是,小女孩不见他此时痴迷的傻像,却已经羞红了脸,很费了点力气才从他手中拽回包裹,“你就是飞将军!”小女孩出奇的执拗。

那天,他一脸傻笑的回家,连路上那些汉人对他的狠狠瞪视都全然没有注意。

回到家后,他胡乱往肚子了塞了些吃食,就又抱起长枪,坐在了院墙下,傻劲十足的开始等第二天清晨。

终于可以肯定的是,师父每次这么坐着,一定也是在等着什么人吧?

天慢慢黑了下来,他从前最恨天黑,因为天一黑师父就要催他去睡觉,但此时仰望天空,他忍不住想,如果天就这么一直漆黑下去,那个小女孩大概就不会苦恼自己不见了吧?

院墙外,喧闹又起,妇女泼辣的叱骂,男子重重的砸门,还有小孩尖利的喝吵,突然乱成一团。

叫骂声一阵高过一阵,还有石头不停的从院外扔了进来,,白天里,见他穿着契丹人的服饰,那些汉人不敢得罪他,可他们很快就打听清楚,原来他只是个一个人独住的小孩,也从不见他和城里的任何契丹人有过往来,于是,这些人在白天里打算咽下的那口气又涨了起来,被他痛打过的那些男女聚在他门口,大声的吵闹,他们惹不起别的契丹人,但对这个无人照顾的小孩,他们无所忌惮,这就是他们任自己的孩子去羞辱那个小女孩一样。

有个妇女高声叫骂,说白天被他打断了骨头,要他立刻赔出银子,否则就一把火烧了他家,很多人都附和着大骂,要他立刻赔钱,想来,他们是想从他身上补回白天被收走的税钱。

真是一群既可怜,又可恨的市井小民。

他无所谓的抱着枪,不相信这些人有这个胆子真敢放火,惊动官府。

可这一阵阵的叫骂声实在心烦,他不想在这样的气氛下等着第二天到来,于是,他到屋里去取了包银子,扔破烂似的扔了出去。

喝骂声顿时停下,先是一个妇女高兴的尖叫,接着就是男男女女闹哄哄的争吵,大概是开始吵这笔钱该怎么去分,开始还齐心协力要放火烧他家的一群人,这时为了分钱居然又互相攻讦起来,还是那些尖酸刻薄的叫骂,听来既厌且烦。

他摸了摸手里的枪,暗暗想,如果不是因为师父也是汉人,而且叮嘱过他绝不可以去欺凌汉人,那他出手的就不会是那包银子,而是每日苦练的翔天枪术。想到这里,他忽然忐忑的想,万一师父回来,知道他动手打了一群汉民,会不会对他勃然大怒。

他很苦恼的抱着脑袋,盘算该怎么和师父说这件事情,然后又想到,师父临走前似乎说过,此行艰险,也许再也不能回来。

这时,他才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担心师父真的一语成谶,他宁愿被师父毒打一顿,也不愿再也见不到师父。

他绝对不要,这样的匆匆分离。

那一晚,他就在对师父的担心中缓缓睡去,可在阖眼之前,他居然很没良心的提醒自己,第二天要早点醒来,因为那个小女孩会经过他的门口。

天还没亮,门外忽有了轻轻的推门声,他警觉的睁开眼,一清来人,立刻冲了过去,“师父!”他紧紧抱住师父,激动的大喊,很高兴一晚上的担心终于白费。

师父回来了,一脸的疲惫,一身的沧桑,可师父总算还是回来了。

他环抱着师父的腰,开心的大喊大叫,同时再一次很不道义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赶在清晨之前,把事情跟师父交代了。

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师父要说他这脾性太过痴迷,原来他一旦专注于某样物事或喜好时,果然就变得再也不肯放下。

师父被他隆重的接风抱所惊,揉着他的脑袋,笑问他这段日子是不是没有苦学枪术和兵法,所以想用这法子来蒙混过关。

他欢笑着不应声,只是一个劲的抱着师父不放手。

师父很无奈的笑笑,待见院里一地的石头,才叹气道:“原来你是闯祸了。”

他吐了吐舌头,大概是为师父的意外归来惊喜,他没有半句添油加醋,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交代了一遍。

也包括,他对那个女孩子的种种牵挂。

师父没有动怒,却很留心的问那些汉人欺负小女孩时的恶毒,以及他们被契丹官员盘剥时的懦弱,等他全部说完,陡然觉到,师父的胸膛不住起伏,震怒已极。

他老老实实的松开手,把枪柄递给师父,准备认命的接受师父的责打。

师父接过了他的枪,默默了他一眼,又把枪递还给他。

然后,师父怀抱着从不离身的长枪,依着院墙坐下,静等天亮。

见师父没有揍他的意思,他长吁了一口气,又赶紧一脸谄媚在师父身旁坐下,也抱着枪,也倚着墙,也望着天,同时疑惑,为什么两人一模一样的坐着,可师父这个姿势起来要比他显得更沧桑,更顺眼?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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