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撰知道,这个姑娘沉稳不住了。她也许会对自己说什么,无论什么,他都将洗耳恭听。
“我跟寻常女人不一样,我看话本里写,人小姑娘家家的,每个月都来葵水。”在上撰看来,姜一闲这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一个男人,对女人家来不来葵水没有丝毫的兴趣。
然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看到上撰微微发红的脸颊。“我知道女人来葵水是什么样子,会疼,吓体会流血。我那个好吃懒做的丫鬟,曾经都告诉过我。”
“但我跟她们不一样,我这一辈子,似乎就没有见过葵水来到我身上。”姜一闲摊开双手,一副无奈且无力回天的样子。“我不来葵水,但是……我会来怪病。葵水这东西一月一次,我的怪病跟它一样,也是一个月一次,每次来的时间都是一模一样,怪异的很。”
上撰的耳根子动了动,她没有来过葵水?怪病?一个月一次?姜一闲身为女人,怎么会不来葵水?只有怀孕之人、垂髫和老妇才会不来葵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太不正常了。
“我的怪病,发作的时候,只有一个讯息。就是……”姜一闲眼珠子向上一翻,看到天空中悬挂的那轮明月,“诺,月亮。当它最圆最圆的时候,就是满月之时,我的怪病会发作。”
上撰心头不由得一惊,今日的月相,已经近乎满月了。
“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就犯病,黎明破晓时,就停歇。”说着,姜一闲的眼里泛了泪水,“明天就是月满时了吧,我这病一来我就没什么知觉,或许发病的时候很恐怖,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知道她怪病的人不多,曾经是姜超,小橘子,如今要多几个人。她在天牢时发病的一次,不少人知道这件事了。现在,闻人御也知道。上撰也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更不会,排斥你,疏远你。除非你不认我,我是永远,也不会,不要你这个……朋友的。”上撰似是立誓那般严肃。他能与山水万物交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天地万灵来见证。他不会欺骗天地万灵,也不会欺骗姜一闲。
上撰好不容易把姜一闲哄睡着了,他却一个人出了帐子,静静坐着。
夜里起了风,刮起地面上一层层的黄沙,若是不眯着眼睛,沙尘很容易就吹进眼中。上撰伸手一接,挽留住一颗沙。他的目力在夜里也极好,定睛一看,这颗沙身没什么太像样的形状,通体为黄,稍微用心和他交流,他听到了来自沙心里的微微哭泣声。
沙说,我被黄沙山母亲抛弃,从黄沙山上掉下来,是飞沙土地公留住了我。但是风儿不让我多停留,飞沙土地公抓不住我,我就会被刮走,我不想离开这片土地……
上撰叹了一口气,都是天命,由不得天。只要我一放手,你还是会被风刮走,至于你会停在哪里,谁也预见不了。他把手摊平,任由风将他手中的沙刮到不知名的去处。
无论是谁,都会有个归宿吧。上撰几百年来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宿,他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他的归宿,离他越来越近。随着日子的流逝,这种预感愈发的强烈。
今晚失眠的人还有一个。闻人御同样注意到天上的一轮明月,它几近正圆。姜一闲混入军队他并非不知道,然而军队里,没有一个舒适的地方让她生活。
闻人御忽然自嘲一笑,很想打自己的脸。军队里的环境就是再艰苦,能比得上天牢?他可是把姜一闲发配到天牢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坏人,在牢中她的怪病也发作过。
姜超回朝后,把姜一闲怪病的缘由告知了她。然而姜超并没有说,这怪病有无解药可以应对。看来是没有了,如果能有一个好方子医好姜一闲,他姜超一个做哥哥的,早就该试在她身上。
姜一闲身边的小兄弟,会照顾好她的吧?
闻人御实在不能百分百肯定自己会按捺住他体内的洪荒之力不去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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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谦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渡过濉河,本心只是为了找一条不被大凛国哨兵发现的小路。她四处张望着没有人的地带,一步一步向前走,犹如在向地狱靠近。她这辈子做梦都不可能想象的事情发生了。她踏上的这条没有路的地段后,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秦无衣?!
这人太过熟悉,他的一双黑眸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秦谦玉顿时以为自己是朝思暮想他太多次,以至于眼里都出现了幻觉。转念一想,自从有了宁儒杭,她就不怎么会忆起秦无衣了。
他是秦无衣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谦玉无端摇着头,顿着脚步不敢上前,担心这只是秦无衣幻化出来的幻影,她不敢上前,更不敢去碰。这人,她藏在心底爱了他多少年,万一一碰就碎,想来她会很伤心的。
眼前的这个秦无衣,竟然朝着自己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她太久违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上一次见到秦无衣展露笑颜是何时何地,她只知道,距离上一次,已经很久远了。
秦无衣见秦谦玉半天愣着不动,柔声道:“谦玉,你呆呆傻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秦谦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秦无衣十分无奈,主动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东……东宫?!”她喃喃。
秦无衣点点头。“知道本宫是东宫,还站在那里作甚?”他的语气强硬了些,霎时间,秦谦玉终于缓过神来,是的,这个强硬的声音,才是秦谦玉脑海里秦无衣应有的声音。
“东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秦谦玉靠近他一些,一双水眸瞪得大大的,惹人怜爱。
秦无衣是聪明之人,早先就知道秦谦玉对自己的心意。只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爱上秦谦玉这个女人,因为她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秦无衣还记得,曾经,皇宫门口终日乞讨的丑女乞丐。
秦无衣的眼神一别,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山丘上。“这里野草丛生,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秦谦玉“嗯”了一声。起先她以为有了宁儒杭后,她已经在慢慢忘记秦无衣,并且不如以前那样爱他了。今日再见秦无衣,秦谦玉瞬间推翻了自己心里的无数道防线,她清晰地知道,自己仍然深深地爱着身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他的背影,她都愿意多看几眼。
到了那处高地,秦无衣直视着秦谦玉,问道:“谦玉,你的个性,本宫都懂,不是你爱的人,你何尝会真心实意地对他。”
秦谦玉被秦无衣戳了痛处,闭上美眸,如实回答:“是。我不会真心实意对待闻人御,也不会真心实意对待宁儒杭。他们都是一类人,我,不爱之人。”
“本宫听闻你来了军营,就想回大泱国去,见你一面。之前在马车上,我抛下你和挽芳不管,是我的失态。没想到,今日在此处偶遇,真是上天照顾。”秦无衣垂眸,掩饰掉自己眼中的情绪。什么偶遇,什么失态,全是他编出来的措辞。人都说用情深的那个人,往往容易被伤害,秦无衣对秦谦玉没有爱,他伤她再深,也不会有一丝惋惜之情。
秦谦玉两行清泪无声流下,“东宫,谦玉从来没有怪罪过你的意思,我要怪的,也只能是闻人御!”她的语调越走越高,提及“闻人御”三字的时候,她更是握紧双拳,指甲陷入肉里。
“所以,你来军营,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秦无衣试着问了一句。
秦谦玉诚实地点点头,眸中划过报复的狠色:“我和东宫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这等关系,都是拜闻人御所赐!谦玉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闻人御欠我的,一点一点让他还回来!”
秦无衣挑眉,果不其然,秦谦玉的性子就这样,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情理之中。他一点都没猜错。
“谦玉,本宫也着实憎恨那闻人御,此次战争,一定要让他体会体会,得罪本宫的后果。”秦无衣顿了顿,“不过,话说回来,你我,倒有个共同的目的。”
秦谦玉心中一喜,“东宫,你身在外边不方便,我能够接近宁儒杭,也能知道两个国家的许多动态。不如东宫,把一些我能做的事情都交给我吧。谦玉没能在大凛国里办好东宫交代的事情,如今,希望东宫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好好替你办一回事……”
“很好。我正巧需要你这样天资聪颖的公主帮我一个忙。”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