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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陈烈镇日无事,只好声色犬马,听歌看舞腻味了,便动念要出游。恰好这陈熙携了一、二十军士归京,安排原侯府前跨院内住下。陈烈自打头回见,便打着这些个军士主意。经过战阵军士与寻常士卒看着便不一样,陈烈见猎心喜,左磨右磨要找陈熙讨这些军士,领出去也好炫耀一回。
陈熙初时不肯,后与陈烈出行两回,见陈烈虽有纨绔习气也不多生事,不免放松警惕。又因他将平日勾得陈烈出去玩闹,惹事生非淘气仆役统统逐了,陈烈身边无人陪伴,便将自家军士也分派了十人暂补与陈烈听使,陪他出门。这些个军士都是他带出来,忠心有、本事也有,总能看得住陈烈。但有陈烈惹祸时,这些人总能将他制止、带回府里来。
陈熙想得极好,军士随着陈烈出去几回,陈烈也不再生出旁事来,陈熙渐渐放心。这几日天热,陈烈家中住得不耐烦,想城外人又少,又山青水秀,不妨带着军士,前呼后拥去打个猎。纵猎不着甚物事,散散心也是好。军士内有个猎户出身,劝陈烈:“天愈热,野兽等愈不会动,这会儿出去,恐猎不着个甚物事哩。”
陈烈焦躁起来,抬手便抽他一鞭儿:“你哪恁多废话来?”
其时俗语有云“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实不若秦汉之时,人重武功。投军除开要立一番功业,多是些因犯罪刺配军州,又有战事吃紧抓来壮丁,为防这些人逃逸,还要脸上刺字。端是叫人轻视。官长也多半拿这些兵士低看一眼,有些个本事或性情可爱,还好些,余者好似奴婢部曲一般使,只不似奴婢部曲般归长官所有罢了。
陈熙平素待军士极好,是以将士用命,他方能有这胜仗来打。不拘哪一行,但有些本事,总有些儿傲气,尤其这军中,没个血性,如何打得了仗?这军士叫陈烈一抽,心头火起,若非有人后头拉着,险些儿将这瘸子另一条腿也打瘸了。这头拉他人正与他对眼儿,示意忍耐,那头陈烈已举步往外走了。
众人无耐只得跟着他出去了,也是合该有事,天热心躁,陈烈城郊纵马,好容易看只着投胎十八世都得罪了阎王兔子,一路追了过去。初时是草窠里追,渐失了方向,竟至踏伤了庄稼!想那石渠书院正京郊,苏半仙做老师,恨学生午睡,学生不敢于书院内瞌睡,三三两两,也顾不得炎热,却往外头走动,好熬过这悃瘾。
青年学生是单纯爱生事,见有一行人纵马伤禾,登时义愤填膺。有拦马,有叫嚷,有一等人开口指责陈烈。军士们见这些个书生,心里先有些儿畏惧,那陈烈却是正兴头上叫人打断了,恼意上来,将陈熙连番嘱咐抛到脑后,提着鞭儿将书生又抽了数下。
前头说过,此时书生也并不总是手无缚鸡之力,陈烈又身有残疾,文不成武不京,小书生们拼着身上挨几鞭,一拥而上,将其拿下。书生嘴毒,见他跛足,便指其残腿说:“行事不端,致有报应。阁下是想着身有四肢,纵作恶,还有手脚好应验来?不知四肢之后,又是甚了?”言毕,使眼睛将他从头看到脚,一处地方儿也不落下,陈烈羞愤欲死,破口大骂,又自言是原侯之子,要叫书生们好看。
读书人都有个毛病儿,好个好名声儿,不怕得罪人官不够大、手段不够狠,只怕这些人礼贤下士又人品高洁。遇着前者,他们好大义凛然,遭了报应也夷然不惧,遇着后者,他们只好打躬作揖,有甚者还要投入门下做学生、做门客。
一听是原侯儿子,小书生们乐了,瞌睡虫早跑了,揪着陈烈要往京里去告发。陈烈大急,叫军士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来将他们拿下!”小书生们不怕了,又来劝说军士:“尔等虽是武夫,也当知礼义。”
军士们左右为难,他们固怕书生,也不想叫长官兄弟出事,哪怕这兄弟是个畜牲,也不好叫旁人伤了。欲待上前时,书生里一个年长却笑嘻嘻,袖儿里拿出支短笛来,一声声吹得凄厉,又放声大叫:“来人呐,有牲畜伤着庄稼了!”当下小书生一齐大喊,有说:“哎哟,一年收成没了!”有说:“好大一头野猪!”
近来天热,各村各户为着何时放水浇地到自家地头上眼睛都瞪红了,放水时也有人看着。人于田埂儿上胡乱搭个窝棚儿睡了,哪怕正午时分,也不离了田头——怕有人偷水。听了叫人,登时惊起,见那头围着好大一群人,拎起面防贼铜锣便敲将起来,四里八乡统统扛锄执锹赶了过来。
军士们不再犹豫,上来护着陈烈,陈烈一见有人护着了,也长了些本事,又要叫嚣。从来民不与官争,农夫们面面相觑,小书生们却笑了,团团一揖道:“诸乡亲皆是证人。”
苏先生到上课发觉少了人,心正不,及小书生拿人来禀了原委,又转为欣慰,且怒陈烈行不端。他原掌御史台,现掌御史台钟慎还是他后辈,参个陈烈是再顺手不过。连曹操都要“割发代首”,何况一原侯之子?
铁御史参人从不落空,陈烈罪证确凿,他带军士是陈熙部下,原侯二子皆有过错,自也逃不了。
慈宫听了,说一声:“这是要逼死我么?”要寻官家说情,陈熙忙拦着了:“娘娘且慢,罚也不会太重,原是三哥做错了事情!再求情,恐于娘娘清名有损。且纵官家应了,大臣恐也不答应,还是要封驳,届时空成全了旁人名声而已。我这便回去上表请罪!必要将三哥严加管教才行!”
慈宫恨得捶桌,陈熙苦苦相劝,慈宫无力道:“这是要憋死哩!便依你。”
陈熙急回家,又劝住了原侯,父子两个一齐上折请罪。官家先不忍了起来,以慈宫娘家独重原侯一脉,如今原侯父子三人皆被参,他也觉不自。虽小书生们群情激愤,恨不能将陈烈发配三千里,政事堂却自有考量,只将陈烈身上荫职等削去变做白身,军士各打二十棍,陈熙、原侯各罚俸半年了事。
苏先生听了,叹道:“我只怕这些学生心内不平,或有灰心者。”不悟此时正与苏先生一道品茶,举杯却不饮,嗅一嗅茶香,笑道:“正好与我做徒弟,反正也听过我讲经,也算是我学生。”苏先生横他一眼,不悟只管微笑,笑得苏先生没了脾气,重重叹一口气:“我便是不喜欢朝廷这一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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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苏先生不喜欢朝廷正遇着了一件难事儿——西南夷反。政事堂接了急报,诸宰相齐齐头疼了起来。为着备战胡人,京中米价已经上扬,若西南夷再生事,剿须兵马钱粮、抚须金帛赏赐,户部、太府钱袋子须得再瘪上一瘪。
究西南夷反因,竟是因朝廷要备战胡人,不得不筹粮饷,西南官员又趁机加赋税,且贩卖西南夷子女往内地为奴婢,激得西南夷反。西南夷之地,与内地风俗不同,朝廷不过羁縻而已,封其酋为土司,却又派遣些官员去“教化”又驻兵。此地官员虽不如旁处说话算数儿,却也能生些事端。遇个一心想“教化”四方,也颇得土人爱敬,致有立庙祭祀者。遇个酷烈贪渎,便要弄得民不聊生。
靳敏看这急报便道:“西南烟瘴之地,原便因水土不好,不得不行羁縻事,如今还当以抚为主。”田晃道:“便是可剿,诸位也当想想北边儿。两头开战,兵、将、银粮固可勉力支持,这一、二年国家便再不可有水旱之灾……”这些个人都晓得,这么大国家,哪年能没个灾呢?不是这处,便是那处。
一时皆默。
梁宿道:“西南只有抚了。却要派哪个去?朝廷又能为这一抚,拿出多少东西来?”靳敏道:“不外金帛赐其酋。难是派哪个去?上一回去抚却是褚梦麟,他抚慰游说是极有效,可才将他发回原籍不几月便要召回,难道是要宣示天下,朝廷无人么?”
田晃道:“我记着前些年还有个陈曼,原西南之地为官,兴建学校,又教改易风俗,夷人婴儿因其故活命者不可胜数,西南夷里极推崇他,似乎休致了?算来年纪也不很大。”
梁宿道:“他早过世了,西南夷给他供奉香火都够拱他升天列位成神仙了!”
田晃闭嘴。
梁宿叹道:“明日朝会公议罢。此事须得一击必中,容不得失误了再换人去。否则恐为胡人侦知,又要趁隙生事。”